四根手指
2023-11-15 19: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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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浑噩噩间,一千多个日子也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洗漱的时候,它从涂满洗手液七步洗手法的反复搓揉中过去;核酸的时候,它从大白手里一捣一戳的纤维棒上划过。更多的时候,它是从填满各种监测数据的报表上,从赵小楼惊恐冷漠的双眼前划过。

  凡事最终总要有个交代,有个完结,有个盖棺定论。元旦来了,但没有快乐,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里都夹带着哀乐,奈何桥上一霎时人满为患,孟婆子也不得不多架起了几口熬汤的锅,老天加快了收人的节奏。

  新修好的鸡鸣湖大桥上却空空荡荡的。庆春开着车,在空旷的桥面上疾驰,整个桥跑完,没有遇到一辆来车,只是在快要到下桥不远处的超限检查站时,才遇到了一个灵车开道的车队。说是车队,准确地说只有三辆车,一辆头缠塑料白菊花的灵车开道,后跟着一辆工具车,上面坐着一班子吹吹打打的国乐队,后面跟着拉家属的中巴车。

  庆春道了声“晦气”,由不得把车靠边,减速。一旁坐着的赵小楼却打趣道:“庆春,论说你已经是个老司机了,就没听说过出门遇到灵车是大吉吗?反而遇到那些娶亲的队伍,才需要远远躲开,千万别插队。”

  庆春“哦”了一声,问道:“何解?”

  赵晓楼道:“风水学上讲,出门遇到办丧事的是吉兆,办丧事就得有棺材,见棺发财嘛!遇到婚车开来,倒要躲开,不然会犯‘冲喜’。”

  庆春吐了个“呸”字,刻薄道:“咱们国人呐,最会做些望文生义的事情,什么吃核桃补脑,吃红枣补血,动物内脏,吃啥补啥。其实你这说法,现实中真还有,听说某个市的市委市府大楼建得就像个棺材,就是想应那个‘生棺发财’的景吧!”

  赵小楼苦笑一声道:“凡事还是以平常之心对待,就不会有错。比如你路遇了婚丧嫁娶,恭敬一点,礼让三分,哪里还会有什么吉凶。”

  庆春点头称是。

  二人这一趟去浅坑村,是局里布置的“回头看”工作使然。早上接到单位这个通知时,庆春就撂挑子,说这都啥光景了,到处都在死人,火葬场都排号,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头看”,缓缓可以吗?办公室主任就在电话的那端苦苦哀求起来,说千万帮帮忙帮帮忙庆春,局长说了,如果你和赵小楼不去,他就得亲自去。县上也说了,不但有表格要填,还必须有和群众见面的视频材料佐证。庆春没办法,给赵小楼打电话,二人只得驱车前往。

  半小时后,车子进入浅坑村,拐了个弯就被一过街灵棚拦住了去路。庆春眼尖,一眼看见身披重孝的吴西田在给吊唁的宾客磕头。庆春急忙调转车头,一面肯定地对赵小楼道:“一定是吴西田他爹没了,平时有基础病。”

  赵小楼没接腔,反而也肯定地说:“一定是一周前去世的。”

  轮到庆春不解,疑惑问道:“何以见得是一周前?”

  赵小楼道:“他今天出殡,一定是火化过了,你没听说火葬场排号都排到一周外了吗?”

  庆春点点头,一手把车,一面叹息道:“都什么事啊!火葬场也排号。”

  赵小楼道:“比过去文明多了,自然灾害那些年里,还没有火葬场,家家死人,天天死人,很多人连个棺材板都混不上,用席子一卷就埋了。”

  庆春又长叹了一声,再无心情闲扯,一直到开进支部院,见空荡荡无一室开门,更不见一个人影,才懊恼地对赵小楼道:“难道吴仁宝也死了吗?”

  赵小楼连忙道:“我给他打电话。”

  赵小楼拨通吴仁宝的电话,没说几句话,吴仁宝就在电话的那端风急火燎地央求道:“赵主任,你和庆主任赶紧过来一趟吧!你们见多识广,看看什么原因,送人一程也胜造七级浮屠啊!吴天喜他伸着四根手指头就是不咽气,看着挺让人揪心的。”

  赵小楼合了手机,刚要对庆春说话,庆春先道:“我都听见了,即便见棺发财,我也不去,要去你去。”

  赵小楼不由得摧眉折腰恳求道:“庆春,吴仁宝也知道你鬼精灵一般,见识广,主意多,就当看热闹,去看看不行吗?”

  赵小楼一面和颜悦色地说,一面轻手捏了下庆春一角,拽了两拽,庆春不由地就跟着走了。

  赵小楼和庆春二人走进吴天喜家院子时,吴仁宝早已在等候。三人稍作闲话,便由吴仁宝领着,分开众人,进了堂屋卧房。庆春看到乱糟糟的床上,倚着棉被而卧的吴天喜白瞪着眼,目光无神地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微微半张的嘴里吞吐着一缕缕游丝。最显眼的就是他那只右手,伸着干枯的四根手指,直愣愣地举在胸前。分明地表示着死到临头了却仍有一桩未了的心事。

  赵小楼环视了下卧室,低声问吴仁宝道:“我把屋子看了个遍,也没有亮着四个电灯泡啊!肯定和书里说的情况不一样。是不是瞒着老婆,外面还有四万块钱,或者四千块钱外债没收回来?或者是广东打工的老四闺女还没回来?都问了吗?”

  吴仁宝道:“都试过了,几乎所有能猜到的都问了,但那四根手指头就是收不回去,这不眼看着死不瞑目,正好你们两个领导过来,病急乱投医,吴仁宝家里的就恳求我请你们过来。”

  庆春忽然也来了兴趣,想了想,问吴仁宝道:“是不是惦记着第四针疫苗没打啊?”

  吴仁宝道:“这倒没想到问。”

  庆春道:“赶紧问啊!说不定是惦记着第四针能救他命呢!”

  吴仁宝赶忙唤来吴天喜老婆,依言吩咐了,让赶紧去问。

  庆春这时候也没了害怕,向前凑了凑,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但她马上就泄气了。吴天喜老婆把她那句话说过,庆春眼瞅着那四根手指仍一动未动,丝毫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庆春退出卧室,心下更为好奇,也愈加燃起了要破解吴天喜四指密码的兴趣,思量再三,把吴天喜老婆叫到面前,问道:“我听吴支书说你们什么招儿都用过了,我来问你,吴天喜平时里可有什么喜好?什么忌讳?”

  吴天喜老婆想了想,悲苦言道:“庆主任,他一个老农民,哪里像你们读书人那么讲究,哪里有什么喜怒哀乐。要说他最高兴的,就是看到钱,但儿子闺女给他拿回来的钱,都存着,舍不得花,整天爱和人家显摆自己多有钱,一辈子虽然争强好胜,但吝啬着呢!忌讳嘛!就忌讳死,怕死后仍会和这辈子一样当牛做马,劳苦一生。”

  庆春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但仍不死心,又意犹未尽地问道:“那么他最近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人和事吗?”

  吴天喜老婆又抬头闭眼思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一般道:“这半年里我常听他说起的就是刘富贵死的时候请了三班子国乐的事了。”

  庆春闻言,急切问道:“说详细点,什么三班子国乐的事?”

  吴天喜老婆道:“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和刘富贵较劲四五十年了,就因为年轻的时候和刘富贵老婆相好过,但人家女方爹妈嫌我们家这位是个富农出身,成分不好,最后就把闺女嫁给了刘富贵。他这一辈子,就看不得刘富贵好,半年前刘富贵死的时候,人家闺女儿子给请了三班子国乐,他嘴里就嘀咕了人家大半个月,说人家‘穷烧包’,就是请十班子国乐,躺倒在棺材里,也听不见。”

  庆春闻言,心道:“这就是了。”一面吩咐吴天喜老婆道:“你这回过去,就对他说,让他放心去,等他去了之后,给他搭过街灵棚,龙帔盖棺,请四班国乐,超过刘富贵,并要请十六人抬棺送殡。”

  吴天喜老婆眨眼问道:“真是因为这吗?”

  庆春道:“你去试试啊!你们不是试过了很多招数都没用吗?”

  吴天喜老婆半信半疑走进卧室,庆春也紧接着跟进。她一丝不苟地盯着吴天喜老婆把她交代的话一丝不苟地说了。众目睽睽中,就见吴天喜那半张着的嘴里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那白瞪着的双眼眼帘慢慢地合上了,直愣愣枝杈的右臂也慢慢垂下来,五指合拢,放在身前,两腿一蹬,终于驾鸟西去了。

  吴天喜老婆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一巴掌拍在吴天喜尸体上,嗔骂道:“你个死鬼啊!就为这事,你哪吒闹海一般,折腾得多少人不安生。”

  话一说完,旋即放声痛哭起来。一众小辈也像得了她号令一般,哭声顿起。庆春由不得皱皱眉头,递眼色给赵小楼,两人退出房去,叫了吴仁宝,交割此行事宜。

  三人说话之际,吴天喜儿子吴子有走过来,先磕了个头,后递烟,再说话。就央求赵、庆二人看能否在火葬场找点关系,把他爹给提前火化了。

  庆春因为先前猜透吴天喜四指密码的缘故,感觉和死者也算有些缘分,就答应回去后帮忙问问。

  不料吴仁宝却转头对吴子有道:“老吴家的祖坟已经满员了,你爷爷的脚头前现在已经没有你爹娘的空位,你该考虑一下火化后埋在哪里,如果要新拔茔地,按照政策,你需要去土地所备个案,交点钱。这都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吴子有却道:“这个就不劳三叔和领导们费心了。人死如灯灭,一切的繁琐礼仪,铺张浪费我都不会去搞。”

  庆春闻言顿感好奇,忙问道:“那四班子国乐的事,也不搞了?说来那也算是你爹的遗嘱啊!”

  “不搞了。” 吴子有肯定道:“烧了之后,不论是谁,都化成一捧灰了,还争强好胜个啥?”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你爹的后事?”吴仁宝奇怪地问道。

  吴子有道:“三叔你是知道的,我刚在城里买了套房,葬礼能省下来不少钱,足够我交一年的分期了。等我爹火化之后,我也学学我一哥们儿,赶赶时髦,把我爹的骨灰埋在我买下的那个车位下面。以后不论什么时候,我开车回来,我爹都会看着我倒车。等我开车离开后,他又会给我看着车位。再等些年我娘去世后,就让他们合葬。至于我嘛!今年四十多了,按这些年的行情,五谷杂粮都不干净,最多也就再活个二十多年吧!等我和我老婆死后,让我儿子也把我们俩埋在那车位上,一家团聚,七十年产权呢!玉皇山上的墓地,才二十年,二十年后你就得再交钱。另拔茔地,埋在咱们的大田地里面,说不定哪天政策一来,说把坟头给你推平就推平了,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众人闻言,皆目瞪口呆。

  稍顷,庆春拍手赞道:“想不到你竟如此豁达,但我感觉你说得很对,火葬场的事,我会努力帮你去问,争取让你爹尽早给你看车位去。”

  午后回城,庆春一面开车,一面问赵小楼道:“哥,你想过没有,你百年之后咋埋?”

  赵小楼早已习惯了庆春的刁钻古怪,丝毫没有奇怪她问出的这样的问题,几乎没加思索,肯定地对庆春道:“我一并回答你吧!先说临死之前,绝不进医院,绝不插管挨刀,死如落叶之静美,我要有尊严地死去,如此也能给我女儿省去很大一笔医疗费。再说死后,回家我就会对我女儿说,让她也学着吴子有的方法,只让火葬场挣一个火化钱,骨灰盒都免了,拿个布袋子一包,提溜回家,以后只要是出去旅游,尽量挑些名山大川,到一个地方就撒一点,把她爹我没走到的地方都撒上一点,最好也能到国外去撒一些,圆圆她爹我周游世界的梦。”

  庆春闻言一笑道:“哥,那你准备都撒到哪里?”

  赵小楼道:“这倒还不曾计划。”

  庆春道:“你列个单子好吗?”

  赵小楼好奇道:“那还有什么意思,随便撒吧!再说了,我也决定不了我死了之后我闺女的旅游方向啊!”

  庆春正色道:“你最好列上一个,给我看看。”

  赵小楼就心奇道:“为什么?”

  庆春一脸肃穆道:“《廊桥遗梦》你看过吧!弗朗西斯卡临死的时候,对身边的子女说,我把我的一生都给了你们,给了你们的爸爸,我只希望你们能在我死了之后,能把我的骨灰和罗拔金的撒在一处。”

  赵小楼旋即痴迷,一种无以言说的情愫急剧涌上心头,由不得闭了眼,靠在车座上,一言不发,任由庆春开车。

  得了庆春的运筹帮助,吴子有又送了两千块钱的人事,两天后果然来了通知,能给他爹安排个加塞儿,提前给火化了。

  火化那天,吴子有让三个妹妹在家陪着母亲,独自去了。等火化完毕,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白布,递给工作人员,让把他爹的骨灰给打了包,然后提溜着就走出了火葬场。他开着车,先到城里的一家景德镇人开的瓷器店里,挑了个画着四个手拿团扇的古代侍女的青花瓷坛,付了钱,小心抱回车上,一面把白布骨灰包塞进坛子里,一面神神叨叨地说着些让他爹安息的话。一切做完,就开车回了城里的新居。

  他娘一见到他,就阴沉着脸嘟囔道:“真不知道咋想的?也不怕村里人说三道四,落个不孝顺的话柄,你真打算把你爹给那样葬了啊?”

  吴子有不搭他娘腔,先恭恭敬敬地把装了他爹骨灰的坛子摆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然后招呼三个妹妹,齐齐跪下,由他带领着给坛子磕了二十四个响头。磕完头,并未起身,仿佛是在对娘解释,又像是安慰他爹的骨灰道:“爹,请谅解儿子这般去做。三个妹妹,南方的工作都丢了,出不了门,也挣不到钱了。我呢!四十五了,现在连跑快递的都在裁员,说过了四十五就不要了。我下面还有房贷要还,您孙子也高三了,眼看着又得一大笔学费缴。俺娘身体也不好,留俩钱,用处太多了。爹您不知道,一些大城市的人,墓地买不起,都在边远的小城市郊区买房子,专门用来存老人的骨灰。儿子和几个妹妹也都没钱,没办法那样葬您。论说买个棺材,按您老的遗愿请四班子国乐,大操大办地葬您,儿女们也能葬得起,但您不晓得外面的事啊!好多地方都在平坟,说推平就给推平了。政策可能还没有到咱这地儿,可一旦到了,给您送个钱都找不到坟头儿。我就思想着学我一哥们儿,把爹您也给埋到自家的车位下,那样的话,您每天都能看到我和您孙子回家,我们呢?隔几天就给您送个纸钱,包一碗您爱吃的饺子,倒半瓶子酒给您喝。您放心,等我娘,我和您媳妇百年之后都找您去了,就让您孙子也都把我们埋在您身边,七十年产权呢!一家人还热热闹闹地在一起,爹您说不好吗?”

  吴子有一番话说完,还没起身,就听他娘就在一旁果断言道:“儿子,我也听明白了,你是孝子,就按你说的那法子办吧!”

  既然决定要打破陈规陋俗了,吴子有也不管什么吉日不吉日了,择日不如撞日,说干就干。他找到一位已在城里落户的干建筑的老乡,借到一把尖镐,回到楼下自家的车位上,抡起尖镐就砸了起来,很快便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地穴来。他蹲下身子,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修整着地穴的边缘,想尽可能地把地穴的四壁修整得光滑平整些。他知道以后他爹将要长期住在这个阴宅里庇护着他和他的家人了,所以马虎不得。这一切做完,他才跑上楼,小心翼翼地抱着装了他爹骨灰的那个青花瓷坛子下来。他把坛子放在地穴边,一脸庄严肃穆地跪地,先是朝着那坛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捧起坛子,正要恭恭敬敬地放进地穴去,不料头顶突然响起一声炸耳喝声:“你要干什么?”

  吴子有抬头看时,酒吃了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七八个人环伺在他左右。再仔细看时,都是楼上的邻居。

  吴子有心道不好,正欲解释。一年纪稍大的老头邻居就气急败坏道:“我们都知道你爹去世了,难不成你要把他的骨灰给埋在咱楼下?论说死者为大,都该给你说声‘节哀顺变’,但你要把你爹给埋到你的车位上,埋到咱们楼下,让大人小孩每天一出门就看到你爹的魂魄,那是万万不能的。咱全楼的人,谁也不会答应。”

  老者说完,众人便众口一词附和。另有一年轻人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不信什么魂魄,但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埋,我就敢半夜里给你挖出来,砸坛扬灰。”

  吴子有看看众人,叹了口气,行事不密啊!招致满盘皆输。他默默地又用尖镐把地穴封上,用脚踏平,在众人的一片声讨中,抱着坛子,狼狈地逃回楼上。

  他娘看到他又抱着坛子回来,就问他道:“怎么没有入土啊?”

  吴子有不想过多解释,应付道:“我寻思着还是找个良辰吉日为好。”

  一周后的一个午后,庆春吃过午饭,正打算小睡一会儿,手机忽然想起,庆春拿起来看,是吴子有的电话。

  庆春就不由问道:“你爹的后事都处理完了?”

  吴子有在那端灰心丧气地道:“没有,庆主任,我遇到了点麻烦,还不得不麻烦您和赵主任出山,搭救我一番。”

  庆春好奇道:“怎么回事?”

  吴子有道:“怪我行事不密,在我的车位上给我爹挖墓穴时被众邻居看到了,他们死活不让埋。”

  庆春不等吴子有说下去,刻薄道:“平心而论,换作是我,我也不让你埋。但你如果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埋了,天知地知你全家知,任谁也没奈何。”

  吴子有叹口气,继续道:“邻居们怕我夜里偷埋,弄了个摄像头,紧盯着我的车位,全天候轮番监视着我的行动。都一个楼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愿再和他们置气,就打消了在车位上埋我爹的念头,我就寻思啊!我爹一辈子都没去过南京,没去过上海,我就想着给我爹来个水葬,让他的骨灰能顺水漂到南京、漂到上海去,说不定多少年后,还能漂到日本、漂到韩国、美国呢!于是一天早上我就抱着我爹的骨灰去河里撒,不料我那些邻居,紧盯着我呢!一个电话打到城管局,举报我往河里撒我爹的骨灰,污染城市生活用水。现在城管执法要罚我一万元,庆主任,现在城管把我爹的半坛子骨灰也给没收走了,不交钱就不归还,还得请庆主任赵主任讲讲情,看能不能少罚点,最好是不罚。等我把我爹的那半坛子骨灰领回来,我直接给倒进马桶里,条条水流通大海,我就不信我爹的骨灰漂不到南京,漂不到上海去。”

  庆春不禁莞尔。她想,说到底自己也是个知情人,便答应帮忙问问。

  下午庆春一番忙碌后,打电话给吴子有。

  庆春道:“人家答应了,最少罚款五千元,不能少了。说你这事可大可小。说小了是不孝,拿咱中国人的传统文化、传统习俗不当回事,严重伤害天下所有老年人的思想感情。说大了你就是投毒。”

  “投毒?”庆春分明听到吴子有在电话那端炸眉吐舌地惊呼。

  “是啊!”庆春道,“人家可说了,现在咱们国人,每天吃的用的,无不带毒,谁不是重金属超标,一个个活脱脱的毒人,就是烧成了灰,那也是毒灰。”

  庆春耳听得吴子有在电话那端长叹了一声,叫了声“我的妈呀”,遂挂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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