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多的是羊肠小道,曲曲折折,但也总能够把人引到要去的地方。城里的文人们比喻一件事有无数个解决方案时爱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农村人知道罗马的不多,但无不知道北京,于是就往往会改作:“条条大路通北京。”
赵小楼和庆春的车被几棵横倒在路上的大树拦住了去路。庆春放下车玻璃,正想问问如何才能通过时,就见一个手提板斧的大汉走过来,不耐烦地对她道:“正砍树呢!办的有砍伐证,放心。”
庆春知道是有了点误会,料想大汉把赵小楼和她当成林业方面的人了,遂递上笑脸,柔声道:“师傅,能不能把树搬开一下,这样堵着路,会挡了很多车的。”
那大汉指了指一棵仍耸立着的大树,不耐烦道:“你看,上面正在砍树枝呢?你们如果不赶快退回去,有危险的。我自己也搬不开的,就是你们俩帮我,也不行,我们的车和人刚拉了一车树离开,两个小时后才能回来,你们能等吗?”庆春摇摇头。大汉见状,指着不远处的一条生产路对庆春道:“你们退回去,沿着那条小路向西走,过去一片玉米地,然后向北转,还是一条小路,走不到两公里,就能看到一条大路了。”
庆春坐在车座上,视野有限,听大汉如是说,再看看他手里拎着的那把板斧,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于是和赵小楼只好下车,转脸向后去看时,果见有一条小土路,像一根枝丫,从水泥路的主杆上横生了出去,又在一片玉米地里消失了踪影,庆春疑惑道:“能行吗?”
大汉晃晃板斧,笑道:“放心去吧!条条大路通北京。”
庆春无奈,只好倒车,开上了那条崎岖不平的生产路。
赵小楼每天搭乘庆春的便车下乡,对于庆春的方向盘转向,早就养成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习惯,如此一来省掉了庆春的好多埋怨。比如就像这天,如他所想,即便倒车回到那条国道上,多走上几公里,另找一条通往浅坑村的大路,也绝不能走这种蜿蜒曲折的生产路。不过也好,庆春倒霉的时候,他安慰起她来,情真意切间还能多少夹带点缠绵。
车一转弯,前车轮就掉进了路边的土沟里。庆春眼见车头有点倾斜,加油门总是空转,就知道不妙,遂推了一把赵小楼,两人分左右推门下车。赵小楼看那阵势,心中暗觉自己判断正确,道一声“庆春你先别慌”,遂指着不远处地头上正站着的三个农民对庆春道:“我去请农民大哥帮个忙,他们有三个人,加上我,庆春你只管一边站着,我们四个人抬也能把车给抬出来放正。”
这么说着,赵小楼就昂首朝群人走了过去。庆春呆在原地感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点什么,连忙拉开车门,从储物盒里拿出三包烟来,追了上去。
三个农民一直没有下田,原来是在争执着什么。等庆春和赵小楼赶到跟前,一个看上去颇有些体面的年轻农民对另外两个人道:“明白人来了,你们俩还有啥意见,让明白人给你俩批讲批讲。”
庆春不等赵小楼说话,就先把手里的烟递过去,一人一包,忙道:“车头掉沟里了,请几位大哥过去帮个忙,抬一下车头。”
俩上了年纪的农民接了烟,似有点受宠若惊,年轻人呵呵笑道:“没问题,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可我也奇怪了,你家这位大哥咋开的车,怎么会开到这田间地头来了?”
庆春脸一红,赵小楼即接口道:“刚拿的驾照,平时都是她开,今天非要我练练手,这不,就开下来了。”
年轻人道:“一看你老实巴交的,肯定没嫂子能耐,我们仨这遇到了点问题。嫂子你给理理清楚,好让他们俩都赶快下田干活儿。事是这样的。我吧!今年种了五十多亩玉米,这片地是其中一块,不到十亩,每年到这季节,那野草疯长,玉米又这么高了,下不得锄头,就思想着雇个人把草给薅薅,薅一亩地五十块钱,这不,杨村的胡老三就应标了,今天正要下地,胡村的杨有名也跑来了,说他可以薅一亩地四十块钱,胡老三看见有人抢他的生意,就对我说他可以三十五一亩,杨有名马上对我说三十他也干。我就寻思着,这活儿该给谁干好呢?论说最早中标的可是胡老三,但杨有名出的价却低,不急着用钱他也不会这么降价,让他俩同时做吧!俩人顶上牛了,又有他没我。看他俩争得不可开交,我刚刚拿了个主意,还没对他俩说呢,你们就来了。”
庆春初听那年轻人讲事件原委时,心里是五味杂陈,和赵小楼交换个眼色,便从赵小楼的神色中也看到同样的情绪。下乡这两年来,两人无论何种情景下,仿佛都已经能同频共振了。等庆春听到年轻人说他有了个好主意时,顽皮心性顿起,忙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年轻人呵呵笑道:“在我家里,我女儿平时洗碗一次我会给三块钱,她干得很提劲,碗也洗得很净,已经洗了半年了,可是就在上周,我儿子突然对我说,他也想洗碗,并且只要两块钱,让我把他姐姐辞退了。于是我就告诉我女儿,我给她升官了,当监工,虽然降薪了,但是很轻松,每次一块钱,什么都不用干,监督弟弟洗碗。碗洗干净了两个人都有钱,洗不干净都没钱。我就想把我家里的管理模式照搬过来,杨有名不是四十都愿干吗?活儿就交给他了,我仍旧出五十元一亩,那十元就给胡老三,他可以什么都不干,只需盯着杨有名让他把草薅干净就行。”
一番话说得四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庆春正欲摇头,提示“不妥”,却听赵小楼一旁却赞叹曰:“高,实在是高,如此你就可以回家高枕无忧了,有人监工,有人做活儿,还是以前的价钱,你老弟简直能当管理学教授了。”
庆春白了赵小楼一眼,没有同频,出乎她意料。
“杨有名,胡老三,我说的办法可行?你们愿意干吗?”一旁,年轻人道。
“干,我干。”杨有名道。
“我也干,不就监个工吗?我保证,一根针尖样的草没拔掉我都不让他过关。”胡老三也表态道。
赵小楼眼见事已搞定,遂对三人央求道:“皆大欢喜,但还要和气为贵,几位干活之前先劳动大驾去帮我们一下忙可好?”
“没说的。”年轻人道。一面又对两位雇工道:“走吧!人家的烟都接了,还不出力去?”
庆春站在一边,眼瞅着四个男人只“一、二、三”地三声吆喝,就把车头从路边沟里抬了出来,放正。庆春心里又一番感叹,这世界多半都是男人们在支撑着的。
等重新开车上路时,庆春仍洋溢在难以言说的感动中,一直开到那条东西走向的大路时,忽然想起一事,埋怨赵小楼道:“哥,刚才你不觉得那地主的主意很无耻吗?你知道我平时最烦那种仗着有点钱就拿底层人开涮的人。他是出了钱,帮了人,但两个底层人就为了他那点钱开始互斗,你没听见那胡老三说吗,他当监工,杨有名在地里留下一根针尖大的草都不行。”
赵小楼叹了口气,无奈道:“有什么办法呢?都说穷人才是富人真正的财富,半点不假,你只要有钱,还不是想让穷人干啥就干啥?所以咱们都要努力,争取早日能当富人。”
庆春吐了个“呸”字,不想再说话了。浅坑村依稀可见时,又听身边的赵小楼问她道:“庆春,局长这次分派的工作,你觉得吴仁宝会用心配合咱们完成吗?”
庆春摇摇头,好半天才回道:“只要钱铺好路,或者能让他从中渔到利,他也有可能会配合。”
赵小楼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吴仁宝儿子不是有个建筑公司吗?基建过程中可以让他分一杯羹。”
庆春按了下车喇叭,示意远处的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头儿让让道,一面对赵小楼道:“那就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了。”
二人所说的这项工作,源于昨天局里周末加班布置的一个吹风会。会议上局长布置了一项工作,说县里拟再建一座火葬场,选址初步定了三处,钱坑村南厢,国道以北的一处地势较高的荒塚可以利用,一为交通便利,二是可以借助地势建设一座陵园,方便去到了那间的亡灵们居高入住。局长指出:因目前工作尚处于吹风阶段,要求落实到人,由个局委包村干部深入了解群众对这件事的支持程度,然后再酌情决定建筑方案。“很人性化的!上级的政策。” 赵小楼模仿着局长的口气,对庆春重复着他在会议快结束时对上级政策的那句溢美之词。
庆春噗哧一笑道:“咱们做事也要人性化,不但要征询吴仁宝的看法,还要尊重村民的意见,特别是那片坟茔,应该是他们老吴家家族的吧?”
“不是吴氏家族的,是村里刘姓族人的坟地。” 赵小楼肯定道,“庆春你忘记了,去年刘洋名他娘去世时,正值上面对土葬正严令禁止,人都埋进土里一周了,有人举报,乡里又派人挖出来拉走火化了,那次咱俩不也到场了吗?”
庆春点点头,一面感叹道:“你说咱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浅坑村支部院里,一片狼藉,会议室的两扇大门也已不知去向,像一张大嘴惊愕地大张着。
庆春和赵小楼也是一脸的惊愕。这才回城里歇了个周末,怎么回事?难道是遭抢劫了?
庆春就是这样问赵小楼的。赵小楼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庆春噤声。二人一安静下来,就同时听到吴仁宝的屋子里传来些淅淅索索的声音。赵小楼推门进去,就见吴仁宝正坐在他那张空了的床边,目光呆滞地撕纸玩。
庆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遭抢了?”
吴仁宝苦笑道:“都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笨蛋加三级,当初不让他接县新能源电车厂的基建项目,不听话,偏要去接,我早就看出来那是个骗子公司,明摆着是套公家钱的,你俩也都看到了,两年时间不到,圈了快两个亿了吧!咋样?我早就预言那家伙不是个东西,对我那笨蛋儿子说不要合作,就是不听,一开始工钱还能结算,后半年压了几十万,咋要都不给,后来干脆拍拍屁股跑国外去了。尽管我儿子在债主中算是毛毛雨,可他是最难的,面对的是四邻八乡的跟着干活儿的农民工们,天天堵着大门要工钱。这不,就有两个饿红了眼的,先把我家洗劫一空后,这不,看到我昨晚在支部院睡,就跟着来了,也不管是不是公家的东西,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庆春听得更是惊愕不已。稍倾,对赵小楼道:“这些民工做得也有些不地道,村支部再小,那也是一级政府,自古以来,抢政府那可是造反,性质很严重的,难道这点常识也没有吗?”
赵小楼摇摇头,没理会庆春,对吴仁宝道:“扶贫的东西,档案、材料、电脑,都还在吗?”
吴仁宝道:“那倒还在,他们也许不敢,桌椅板凳、连我的被褥,都搬走了,你们也看见了,办公室的两扇大门都没留下。”
庆春道:“报警吧!这不是小事,万一咱们的档案材料弄丢的有,咱们就等着受处分吧!”
赵小楼又是摇头制止,吴仁宝也急道:“二位高抬贵手,我正在想办法筹借,万一上级知道是我家事引起的,我这个支书也难保了。”
庆春料想也是,看一眼赵小楼,遂跟着他步伐,向材料室走去。
电脑果然还在,档案柜也完好无损,二人才长出了口气。
赵小楼对庆春道:“这事争取能私下调解,万一报上去,吴仁宝丢官事小,两个抢东西的家庭,就破碎了,返贫也是肯定的。再说咱们也没搞清楚,论说敢做到这种地步,像你说的那样,来抢政府的东西,那可能是遇到了不小的难处。吴仁宝不是说了吗?所有的欠账民工中,只有这两家要得最急,一定是有事。”
庆春点点头,自责道:“你说得对,是我有点急了。”
赵小楼打开电脑,切换到监控系统,回调,就在他和庆春还在赶路的那个时间段里,监控画面显示,有两个人抬着会议室的大会议桌正向停在支部大院的一辆机动三轮车上装,吴仁宝站在远处,眼看着抬桌子的一个人手里攒着的那把斧头也只是声厉内荏地抗议。赵小楼选了一个较清楚的画面,定格,然后起身到门前,叫另外屋里的吴仁宝过来,遂指着监控画面问吴仁宝道:“有联系方式吗?东西得要回来,上面来检查从来不定时候,不然连个接待的地方都没有,保也保不了你了。这东西不值钱,但你要是添新的,那又不是个小数目。”
吴仁宝就去拨打他儿子的电话,时间不大,拿着一个字条过来,对赵小楼道:“人是柳树湾的,叫柳木旺,赵主任你能够把东西要回来,我请你和庆主任吃酒。”
庆春一旁道:“这酒不太好吃,你还是让你儿子想想办法,筹措点钱,把窟窿堵上为好。”
吴仁宝连口道:“那当然,那当然,缓过这几天,我让他把城里的房子卖一套。”
庆春道:“都知道你吴支书家在城里有几套房子,市里有,说不定省城也有,是这个理儿,房子有时候就是用来救急的。”
吴仁宝连忙摆手辟谣。
二人闲聊之际,赵小楼已经拨通了柳木旺的电话,二人就听得赵小楼在和柳木旺沟通道:“这些破家具你也卖不了多少钱,但你确实把事情做错了,家具虽不值钱,但那可是公物,村里一旦报了案,公安定性的时候,那可是按东西的原价给你定罪的。”
电话那段的柳木旺一直静默,半晌,就问赵小楼道:“你是谁?是公安吗?你快来我家里把我抓走吧!反正到了你们那儿还管吃管住。”
赵小楼闻言就感到有些泄气,最怕的就是碰上这种急不可待想住进去的人。但他依旧好言好语对柳木旺劝慰道:“兄弟你要好好想想,你不为别的,也要为你一家老小考虑一下,你住进去了,他们怎么办?村支部的监控录像可是把你伙计俩从这里抢东西的情节都录得清清楚楚。公安如果抓你们,那可是实打实的铁案。”
柳木旺仿佛很惊讶地问道:“村支部还有监控录像?”
“有啊!”赵小楼感到仿佛戳中了对方的七寸,底气忽然十足起来,肯定道。
柳木旺道:“那好!你们等着,我们这就再过去一趟,把监控设备给搞回来,那东西应该能卖不少钱。”
赵小楼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庆春却止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吴仁宝埋怨道:“你没有做到知己知彼就去和他们打起仗来了,今天来这俩都是没家小的,父母也都下世了,没软肋,你吓不住他们,也怪我没提前给你说。”
良久,赵小楼对吴仁宝和庆春道:“你们都听到了,他们一会儿还要杀回来,要把监控设备抱走了,这里面可都是证据,扶贫的材料也都在这里面。庆春,抓紧时间拷贝下来吧!”
庆春两手一摊道:“哥,我的盘没在身边,你让我拷到哪里去?”
赵小楼站起身,急得团团转。庆春见状,安慰道:“你挺老成持重的,等他们俩过来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小楼重又坐下,对庆春道:“要不就报案吧!”
庆春道:“哥,刚才我要报案,是你可怜人家,不让报,这会儿你却没了方寸了,还是等吧!依我说,他们真要是把材料都抢走了,也是好事,上面来检查,都推给劫匪,说真的,天天都被这些材料搞得烦死了,真想一把火烧个干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光景,就听得院子中一阵机器响声,庆春首先冲到门口去看,果然有两个中年男人已停下车。庆春问吴仁宝道:“到了,是他们吧?”
吴仁宝向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庆春走出屋子,就见两个男人已在院落中四处搜寻,料想是在查看监控头所在。庆春佯装不知问道:“两位大哥这是有事来找吴支书吗?”
其中一男的看了眼庆春,见是个衣着大方,眉眼标志的女子,由不得低眉顺眼了许多。问庆春道:“吴支书呢?”
庆春道:“两位大哥,借一步到我办公室里说句话,我是县里派到咱钱坑村来扶贫的。两位大哥有什么事,也可以先对我说说。”
庆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拉开屋门,做了个向里面请的手势。赵小楼就惊讶地看到,门外那两个原本欲来抢东西的男人,俨然提线木偶一般,乖乖跟着庆春走了进去。
吴仁宝示意赵小楼道:“不过去看看?那两个可都是抱着住进去打算的歹徒。”
赵小楼摇摇头,没说话。他和庆春下乡来的两年间,庆春鬼机灵般地处理了多少棘手事,为他排除了多少的困难,他都牢记在心。就像今天,他仍旧相信庆春能独立把这件事处理好。
两人如坐针毡地在材料室坐等,吴仁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旋即把满屋填满了烟气,赵小楼强自忍受着。吴仁宝揉灭第五根烟的时候,赵小楼咳嗽一声,指指屋外。吴仁宝顺势看去,就见三个人说说笑笑地从对面屋子里走出来。庆春把两个男人一直送上车,笑盈盈地招手示意道:“两位大哥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着,顺便通知吴支书,让他找人帮你们卸东西。”
掌方向盘的男人道一声“好滴”,遂发动了车,哐哐开去。
庆春站在院子里,招呼赵小楼和吴仁宝道:“二位出来吧!一会儿他们会把拉走的东西送回来,你们帮着卸一下。”
赵小楼惊愕道:“庆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力,能把两个没有软肋的家伙给降服得服服帖帖?”
庆春道:“我只不过是让他们得偿所愿。其实他们都是很简单、很真实的好人,他们就是想拿回他们应得的工钱,吴支书给不了,他们才会走极端。但是我要事先声明,吴支书我只不过是答应让他们给你缓一段时间,等你儿子卖了房子以后,一定要还人家的血汗钱。”
吴仁宝忙不迭地保证道:“一定、一定,我可以给他们写个还款协议。”
庆春道:“人家已经答应我了,给你缓一年,一年之内你能把钱还了就行。”
赵小楼仍不死心,对庆春道:“快说说,你究竟是如何降妖伏魔的?”
庆春道:“说来也巧了,我本来有两个发财的机会,还想着今天送给钱坑村的贫困户呢!这不是救急吗?就顺手送给了他们两个,才让他们能把吴支书儿子的欠账缓缓。”
赵小楼道:“一路上也没有听你说起这个发财门路啊!透漏一下,看我和吴支书有没有这个财缘。”
庆春道:“你们做不了。我们家小北失业后不是办了个假装上班公司吗?不料生意很好,因为里面尽是闲人,昨天就有人找到他,让他帮忙物色两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人,当然如果面相凶恶点就更好。”
赵小楼望一眼吴仁宝,摇摇头道:“那我和吴支书看似不符合条件,刚才那两个人,绝对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但究竟是干什么呢?”
庆春一笑道:“说起来你们不一定相信,人家一个月给五千块钱,工作性质很简单,就是每天给人装装儿子。”
“装装儿子?”赵小楼炸眉吐舌道。
“是啊!”庆春道,“说来发标人也很可怜,是两个老头子,在市里的一个养老院养老。其中一个老头儿孤寡,另一个有个闺女,是小北的大学同学,但远在国外工作。这俩老头儿住在养老院里,说是养老,但因为总没有儿女前去探望,所以在里面饱受欺凌,工作人员动不动就拳脚相向,所以她女儿就愿意每月拿五千块钱,雇一个人扮演老头儿的儿子,三天两头去养老院看看老头儿,给老头儿伸伸腰,做做主,让里面人知道他有个不是善茬的儿子,以后不敢欺负他就行了,正好,另一个孤寡的退休老人也愿意雇一个儿子,本来小北想把这个挣钱的机会给了去他那个公司混吃等喝的无聊员工,但被我争取过来了,想着给咱钱坑村创造两个就业机会,却不料在这里用上了,给了刚才那两个儿子。”
赵小楼闻言,脸上却没有半点兴奋,对庆春道:“老来难啊!也不知道咱们老的时候,会咋样?”
不料一旁的吴仁宝却朗声道:“好办!学我们钱坑村的吴来顺、刘木林他爹,一包百枯草一喝,两腿一蹬,谁也不拖累,一了百了。”
庆、赵二人脸色更是阴郁。良久,赵小楼忽然想起一事,叫吴仁宝道:“吴支书,咱们屋里坐,说个正事。”
三人重又进屋,落座,赵小楼就把局长在吹风会上布置的那项工作说了一遍。
吴仁宝听完,表情肃穆。正色道:“庆主任刚刚为我排忧解难,论说我无论如何也得配合你们这项工作,但实在做不了,并且我建议你们两个也尽量把这项工作辞掉,回去告诉局长,钱坑村这里做不了。”
赵小楼见吴仁宝拒绝得如此干脆,遂问道:“说出个充分的理由,我转告我们局长。”
吴仁宝道:“我找不到不让县里在钱坑村建火葬场的理由,县里既然选了址,肯定是各种勘察、勘探、环评都已经做过了,这一点我没有反驳的理由,但我对二位说一点关起门才能说的事,二位也可以把我说的转告给局长,只要他愿意否了钱坑村这个选址,他一定能帮咱们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庆春道:“那你就说说你关起门才能说的理由吧!”
吴仁宝道:“选址的那片地,二位一定也都知道,刚好在刘氏族人的坟茔上,他们刘氏宗族里有一个故事也许你们没有听说过,刘氏族人现在最年长的刘长根手里藏着一把麦秸条,这把麦秸条是自清朝乾隆年间就传下来的,归刘家族长掌管,但每年会根据他们刘家族人中的十八岁以上的人数增减而变化多少,添一丁就加一根麦秸条,减一丁就去掉一根。你们道是为何?”
赵小楼摇摇头,庆春听得都有些迷糊了,也连忙摇头。
吴仁宝继续道:“但据我所知,刘氏族人的这把麦秸条解放后就一直没有用过,最近的一次还是在解放前的一九四二年,那一年黄河决口后,淤出了大量涸田,但也让当时破篮乡的镇公所看到了全乡的最高处就在刘氏坟茔这旮沓,于是就要把镇公所迁到此处。可这不是要挖他们刘氏族人的老坟,断他们的风水吗?于是有天夜里,当时的刘氏族长刘元正就拿出了他保存的麦秸条,让钱坑村所有十八岁以上的男丁来抽生死签,抽到最短两根麦秸条的连夜去干掉镇公所所长一家。而这两位死士的身后事刘姓族人会善待。后来的事就那样了,咔嚓咔嚓,那夜里一通板斧,所长一家被灭门。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凶手凶手拎着斧头就到县警署去投了案。至于镇公所搬迁一事,再无人敢提及。”
吴仁宝讲到此处,口里一阵唏嘘,扫视了一眼已目瞪口呆的庆、赵二人,转换了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今天你们所说这事,二位领导还是放过我吧!我可不敢去说,希望你们二位也不要去说,他们不是想要那块地吗?谁想要,就让谁去说好了。”
赵小楼感到头上冷汗直冒,庆春也心有余悸。忽然问吴仁宝道:“吴支书,你们这地儿,人们做事是不是都喜欢用板斧啊!”
吴仁宝道:“何出此言?”
庆春道:“上午来的路上,一个人拎着板斧把我赶到了一条生产路上,车掉进了路边沟,方才来抢你东西的两个人,你没看到吗?手里拎着的也是一柄板斧。刚才你的故事里,刘家的死士,用的也是板斧。”
吴仁宝道:“这也不奇怪,一把斧头,拎在手里,别在腰间,不用的时候,是一把农具,谁也不能说是凶器,但用的时候,比刀都快。”
庆春点点头,对赵小楼道:“以后工作中,咱们要离那些腰里别一柄斧头的人远一点。”
赵小楼道:“咱们是来布施行善的,又没有什么仇人,大可不必。”
回城途中,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进城时,赵小楼方才问庆春道:“局长布置这事,咱们也算是征求过村支书的意见了,怎么去向局长回复?”
庆春道:“吴仁宝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谁想征用那块地,谁就亲自去说。”
赵小楼摇头道:“不是上策。局长是让咱们去征询意见,咱们总该找一个不能建的理由嘛!总不能用他们刘氏宗族的这种族规来搪塞吧!也显得咱们胆小怕事。”
庆春道:“是不能讲,但我挺感兴趣的,其实这社会啊!的确需要一种血性去洗涤,如果像刘姓族人的那种族规多一些,那么恶事、恶政可能会少去很多。”
赵小楼道:“你想看热闹?”
庆春反问道:“难道你不想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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